《人工剧团——邓丽君》 2009
张巍的童年时光是在剧团大院中度过的。在那里,舞台上叱咤风云的人物卸下了妆容,转而变换成了他身边那些因为生活琐事而喋喋不休的市井小民,而惟有真实肉体的存在不曾改变。这样的景象敲开了幻象与现实间的裂隙,成为了张巍别样的生命体验。此后,对身份和身体问题的关注就一直潜藏在张巍创作意识的背后。
Q&A
Q=焦健 A=张巍
Q:“人工剧团”这个名字是如何来的?
A:我对世界的理解认识就是从剧团开始的。从开始的革命电影和老戏,伴随着改革开放,为了盈利,剧团引入了不伦不类的流行时尚。这些在我的记忆里混乱的排序,你无从选择和判断正确的审美方向。我想将我作品里的人物带入一种小剧团的角色当中去,使得这个大家所熟悉的形象不再是灵魂的载体,并为其附加一种物化的变异感。最终,我把这种身份虚拟放大到作品里,试图去探索真理与虚构、真实与虚拟的意义。虽然,只是一种假设,但却是一种艺术的真实体验。
Q:《人工剧团》中的形象看上去都极具真实感,你对“真实”是怎样理解的?
A: 这种表面的真实感无非是它更接近于“真实”的原型。因为虚假现实会让人更加迷恋接近真实的事物。人类的天性就是探究真与假。当真假颠倒过来的时候,判断力就会失效,而表面真实的东西就会无限制的被放大和利用,以此来左右大众思维与生活方式,在当下这种被谎言包装,被虚假蒙蔽的现实社会,一个人对真相的探究,怕也只能是岩壁上的虚影而已。
《人工剧团——猫王》 2013
《人工剧团——山口百惠》 2013
Q:照片通常被认为具有唤醒记忆的功能,一如《人工剧团》中的这些形象,看上去有许多都是我们这个时代能激起大众回忆的消费偶像。你对“偶像”一词是如何理解的?你通过重塑这些身份显赫的偶像面孔要表达什么?
A:偶像是一种具有精神性的符号。偶像崇拜的实质,似乎是对自我的心理寄托的迷信,是对象征物和对象的信仰极端。在作品中,我以大众内心对固有偶像的印象为原型,重新制造了一种虚假的人造偶像。我将数百个个体肖像挤压、凝聚在一起,形成了一个具体的图像符号,推翻被经典神化,不可侵犯的虚假图腾。整个过程使得个人特征被同化掉了。
我对这些虚拟合成的人物,并没有意识形态的评价。因为它们只是被构建的文化符号,并没有正面或者负面的区别,而正因为如此,它们更加广泛的呈现了世界的面貌。政治与文化的意味已经在这种并置中得以消解,从而更多的表现为对个体身份和价值的追问。名人的公众形象到底有多少来自于自己,有多少来自于公众期望的投射?
我也想通过这些被篡改和处理后的形象告诫人们:其实在社会中,每一个人扮演的角色终归都是表面的,临时的,甚至可能是无意义的。在这些被景观化处理的肖像,暗含着一种当代中国人的病态表征。这病态并非在现实中能够轻易发掘,它隐藏于整个人类的精神深处。
《人工剧团——奥黛丽·赫本》 2013
《人工剧团——李小龙》 2010
Q:《人工剧团》中,你用群众演员身体的局部影像“拼贴”出数张虚拟的面孔,这样的灵感从何而来?
A: 这个方法是我从2007年拍摄的作品《临时演员》延续过来的。拍摄《临时演员》时,我收集拍摄了300多个普通中国人的素材,用电脑将这些人物的五官拆分成小部件,然后再把这些五官随机互换,制造出一系列虚拟的面孔,来表现和展示这个社会中各个阶层、各种职业人群的一种生存状态。《临时演员》之后我开始尝试用电脑虚拟的方式去实验。利用《临时演员》中人的五官和电脑虚拟的手法来还原一个具体的形象,我开始在网络上搜索我感兴趣的一些人物肖像,比如希特勒,杰克逊,还有一些古典绘画的图像等。
《临时演员》 2009
《临时演员——童话》 2008
Q:在我看来,这种拼贴的手法是区别于传统摄影的一种创作方法。它似乎已经脱离了摄影,转而成为一种造型艺术的表现手段。能谈谈你因何采用这样的方式创作么?
A:这个和我从小的绘画训练有关,最初学习摄影是为了收集绘画素材,后来数字技术让这一切都变得非常便捷。《人工剧团》是我在通过大量拍摄人物肖像的基础上,利用电脑后期拼贴处理而重塑的假面,这一过程如同绘画一样,需要对画面的精心控制和对形象结构、轮廓、比例的准确拿捏。尽管如此,对我来说无所谓什么手段,只要能达到想要得效果就可以。
《人工剧团——不知名妇女肖像》 2012
《人工剧团——不知名妇女肖像》 2013
《人工剧团——不知名妇女肖像》 2012
Q:你的作品涉及了一些关于艺术史上的经典绘画图式,比如《人工剧团》中的《不知名妇女肖像》和之前的《某一死者的画像》以及新作《未命名的习作》,都表达了这样的创作倾向。你的创作和艺术史之间有何关系?
A:《不知名妇女肖像》的造型是受我喜欢的一些西方艺术史经典形象的影响,比如达芬奇的《抱银鼠的女人》和乔瓦尼·安布罗焦·德普雷迪斯的《一位女士的肖像》。我以这些标志性脸谱为雏形,将更多的普通国人融合进去。在表现上,我仍然运用了电脑虚拟式的人物处理方式,将数以百计普通演员的身体局部重新进行拼贴组合,通过人工互换,让演员原始的真实形象彻底消失和打碎,塑造一个全新的、虚拟普通妇女的肖像。一同被打碎的,还有我们对西方绘画大师塑造出来的这些“标准形象”的固定看法。
通过《未命名的习作》,我试图来探讨的是神、人、动物之间的关系。以宗教神秘主义题材的古代绘画为蓝本,我将其局部加以放大,以现实人物的皮肤、毛发以及动物的素材,重新拼接成一个人造神偶像。这些被放大的图像以非常具象、直接而又形态诡异的方式呈现。它们不再是神圣而崇高的图腾象征,而是已经沦为混乱、变异、没有灵魂的虚幻符号。我没有赋予这些图像具体的名称从而去引导观众。我只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化解掉其本身的意义。
《某一死者的画像》是根据英国画家汉斯·霍尔拜因23岁时的作品《坟墓中的基督》创作的。这是一具僵硬尸体的画像,而不是理想化的死亡幻像。当我盯着这幅画时,会感觉与他活埋在了一起——拯救和逃避都是没有用的。
《某一个死者的画像》 2010
Q:你的作品很容易让人联想起日本艺术家森村泰昌。你们的影像都是透过艺术史,甚至视觉史,完成了对人们视觉经验的拨弄。你如何来评价你们二人的作品?
A:森村泰昌是我特别喜欢的艺术家。他的行为摄影形态扭曲,手法荒诞。通过对美术经典的解体和重建,他表达了对西方文化乃至文明发展的批判,对应了“后工业”社会下人对自我生命和生存意义的怀疑与追问。
而我是以群体肖像作为元素,利用电脑合成的方法将人物的五官打乱互换。上百位演员原始的真实形象在这一过程中消失不见了,呈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崭新的虚拟肖像。我通过作品想表述的是,人在社会现实中对自身的精神摧毁,往往通过活在虚拟世界中麻痹自己来实现,而个体特征最终在这个致幻的集合中被消解。简单的说,我是想告诉大家对于历史的集体无意识,我们每个人都是逃不开责任的。
《人工剧团——安吉丽娜·朱莉》 2013
《人工剧团——布拉德·皮特》 2013
《人工剧团——施瓦辛格》 2013
《人工剧团——布什》 2011
《人工剧团——萨达姆·侯赛因》 2011
采写:焦健;原文刊于《艺术世界》杂志 2014-10期,有删减;文中插图来自艺术家网站和艺术家提供;文章未经同意请勿转载。